“欧洲亚麻之都”的凋零与新生

详细介绍

  探访日拉尔杜夫纯属偶然,它位于华沙与罗兹之间,距离二者都只有几十公里,面积仅为35.3平方公里。我在前往罗兹时,在导航软件上见到几张日拉尔杜夫大教堂的照片,颇感兴趣,便顺路驾车前往。

  入城之后,发现街道两侧都是红砖墙建筑,内街也不例外,立刻有“寻到宝”的感觉。它很容易让我联想到罗兹,以它与罗兹的距离和建筑风格,我第一时间猜测它也是一座工业城市。

  行走于街头,沿街建筑墙身上有图片展,展示着旧时日拉尔杜夫的城市格局。它印证了我的猜测,这座始建于1830年的城市因近现代工业而生。图片中既有日拉尔杜夫的城市老照片,也有一位位与旧时工厂相关的历史人物。

  沿着图片展摸索日拉尔杜夫的脉络,便可知眼前的红砖建筑群是旧时厂房,如今已经改造为纺织博物馆,展示着各种古董机械。

  不远处的一栋红砖别墅,属于纺织厂创始人之一卡尔·奥古斯特·迪特里希,如今也被辟为历史博物馆。1828年,一间由贵族创办、位于马里蒙特(如今华沙的一个区)贵族庄园里的亚麻纺织厂,因时任首席技术官的法国发明家菲利普·德·吉拉尔发明了新的亚麻纺纱机器,决定扩张,启动了搬迁和机械化计划,新选址正是如今的日拉尔杜夫(当时还是一个另有名字的小村庄)。1829年,相关公司筹备,并于1830年出台正式文件,确定将工厂建筑和工人住宅等区域定名为日拉尔杜夫,命名者正是菲利普·德·吉拉尔,这也使得日拉尔杜夫成为波兰唯一由法国人命名的城市。1830年9月,在建设中的亚麻纺织工厂真正开始启动生产,这也被视为日拉尔杜夫的建市时间。

  不过亚麻纺织工厂的建设并未一帆风顺,1830年底爆发的“波兰十一月起义”一度中断了进程。当时马里蒙特的原工厂变成武器工厂,菲利普·德·吉拉尔更是直接参与起义。直至1833年,工厂才恢复建设。可惜的是,1838年,工厂开拓者菲利普·德·吉拉尔因为与另外的股东意见不合而离开,此后与这座他命名的城市再无交集。

  此后日拉尔杜夫进入快速地发展期。1845年,华沙至维也纳的一条铁路经过日拉尔杜夫。1857年,工厂和工人聚居点被两位奥地利企业家卡尔·奥古斯特·迪特里希和卡罗尔·希利收购,城市规模迅速扩大。

  至一战爆发前夕,日拉尔杜夫慢慢的变成了工业重镇,工厂是欧洲最大的亚麻制品厂,新厂房是欧洲最早的钢筋混凝土建筑之一。20世纪初,日拉尔杜夫围绕亚麻纺织厂,已拥有了制革厂、啤酒厂、裁缝车间、医院、教堂、慈善中心和学校等,还有波兰王国最早的幼儿园之一,当时就可容纳多达千名儿童,可见城市之兴旺。值得一提的是,建于1892年的城市医院以当时欧洲最为现代化的德国德累斯顿卡尔医院为参照,提供了中央供暖、污水处理和电气装置。

  值得一提的是,如果单纯从城建的前瞻性来说,日拉尔杜夫甚至超越了罗兹。直到上世纪初,罗兹的基础设施仍然不足以支撑当地居民的生活,尤其是卫生方面。上世纪20年代,罗兹才启动污水处理系统的投资。

  一战时的日拉尔杜夫变成前线基地,亚麻纺织工厂也因为缺乏原材料供应而关闭。所幸的是,尽管城市遭遇战争破坏,但工厂主建筑和工人住宅区几乎未受影响,但随着战争而来的伤寒、霍乱、猩红热和痢疾等传染病,让许多工人被迫离开。

  一战结束后,工厂重启,人口一度达到历史峰值。但1929年,法国财团接管工厂后经营不善,产值下降、工人失业,之后的大萧条更是加剧了这一趋势。当然,作为城市,日拉尔杜夫并非无所作为。上世纪30年代末,日拉尔杜夫至华沙的铁路实现电气化,火车站也出现了现代意义上的庇护中心。

  二战后,日拉尔杜夫的亚麻工厂转为国营,与袜业厂、服装厂和酒厂等一起进行扩建。但长期计划经济导致的产品质量下滑,使工厂逐渐失去竞争力,在上世纪90年代无法适应重新开放的市场,最终倒闭。

  在19世纪的快速地发展期里,日拉尔杜夫曾被称作理想城市。它承载着工业时代的梦想生活:高耸的烟囱、庞大的厂房、井然有序的工人住宅区、雄伟的教堂、完整的城市生活配套、时常传来汽笛声的铁路、围绕城市的公园……而且,城市体量不大,也让它显得没那么拥挤。如今走在城市街道上,仍旧能见到旧时布局的精致。即使是最寻常的工人住宅区,也并非密密麻麻,而是保持着较大的楼距,使得每一栋楼都拥有相当的公共空间和绿地。

  不过经历过一战、二战和冷战后,日拉尔杜夫所承受的不仅仅有战争,还有全方位的社会摧残。上世纪90年代工厂倒闭后,城市一度凋敝,失业工人在街头游荡。在图片展中,我看到了当时的场景,那些木讷神情正是时代的仓惶见证。

  但随着波兰经济的迅速恢复,日拉尔杜夫也迎来新生。旧时工厂和其他建筑也从始至终保持原貌,图片展中有一幅为1899年巴黎世博会准备的日拉尔杜夫全景图,旁边是一幅如今的城市航拍图,二者并无大的差别。

  无论老照片还是新照片,圣母大教堂都是日拉尔杜夫最抢眼的存在。它占据着城市天际线,双塔高耸,挺拔秀美。我到访时,教父和唱诗班正在唱着圣歌,祈祷的人们静在教堂中。1929到1931年兴建的主祭坛两侧有新艺术风格的彩色花窗,简洁拱顶营造着几何之美。

  教堂始建于1900年,三年后完工。与之隔广场相对的便是旧时纺织厂。老城中唯一与红砖墙有别的建筑坐落于教堂侧,白墙绿瓦,两座圆顶塔楼各占一角。如今,它是日拉尔杜夫的市政厅,上世纪初,卡尔·奥古斯特·迪特里希的儿子兴建了这栋庞大建筑,作为“人民之家”,为当地民众提供文化娱乐,里面有一个可容纳六百人的剧院。

  围绕教堂与市政厅,有大量红砖墙住宅,都是当年的工人住处。它们的制式并不统一,有些方方正正宿舍格局,容纳数个家庭,有些则如别墅,显然区分了等级。员工职位越高,住处也就更大。如今,它们多半还是民宅,外墙有新旧之别。新的是近年来经过修葺,旧的仍在等待修缮。

  整座城市都在这新旧之间。有些道路宽敞干净,有些正在改造;有些工厂建筑被活化为博物馆或美术馆,有些工厂建筑则仍在废弃中……它的未来会不会是另一个罗兹?这牵扯到投资、魄力和机遇,也需要时间。

  罗兹的旧街区改造无疑是成功的。除了过往众多建筑和街区改造大奖之外,2019 年,《孤独星球》还将之列为年度最有价值目的地之一,认为工厂转化而成的文化、休闲和商业空间令人印象非常深刻。2022年,它又被《国家地理》选为年度最佳可持续发展目的地之一。

  撒切尔夫人也是罗兹的“粉丝”之一,1991年,她访问罗兹时就对丰富的工业遗产倍感兴趣。2009年,她被罗兹大学赋予荣誉博士学位,此时的工业遗产已经成功改造,曼菲萝街区早已投入运营,这变化同样令她惊叹。

  不管罗兹还是日拉尔杜夫,最初的城市规划与如今的旧街区改造都有着意涵丰富的连接。或许有人会认为,相比更为传统的历史城市,罗兹与日拉尔杜夫的旧街区改造更简单一些。这是因为它们从最初就接纳了当时新的城市建设理念,并有雄厚的工业生产作为后盾。它们是近代城市化的成果,也是典范。

  罗兹的城市规划非常前卫,早在19世纪20年代的最初计划中就有体现。日拉尔杜夫则更出色,从住宅到学校,从医院到教堂,每个选址都以居住者的便利为第一要素。整座城市的街道以直角相交,航拍图如棋盘般精密。居住区必配备数倍面积的花园,可以说从一开始就具备了花园城市的基础。

  建筑质量也受益于技术进步,日拉尔杜夫的建筑所使用的的每块砖都带有“H&D”字样,它是砖厂Karol Hielle和Karol August Dittrich的名字缩写。直至今天,这些砖块仍然保存完好,也让城市保持着19世纪的风貌。

  如今,罗兹和日拉尔杜夫都在寻找新的身份,“曼彻斯特第二”和“欧洲亚麻之都”的称号早已是过去时,即使是纺织业也在全球化进程中凋落。但正如有学者所言:“虽然纺织业对罗兹来说不再占主导地位,也不再具备极其重大意义,但它以微妙的身份特征丰富了这座城市。如果波兰的大都市被描绘成个性类型,罗兹可能会是一个时髦人士,具有时尚盛会的元素。”